【罗新】当我们在说中华民族时是在说什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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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罗新】当我们在说中华民族时是在说什么


课前照例谈些时事：最近新闻级别愈发高升的“兽首”报道中，常出现“中华民族”一词，它指的并不是一个族群概念，而是国家概念（一个政府管辖的一片土地）。一个头痛的问题是，我们为什么对大清帝国的财产具有继承权呢？我们怎么说服全世界让昔日的强盗把东西无偿还回来呢？这种很头痛的历史论证在中国到处存在着，我们论证哪块领土的合法性，总说“自古以来就是中国的一部分”；论证台湾，甚至推到了三国的东吴。领土的合法性真的来自遥远历史么？看下俄罗斯，对乌拉尔以东地区的所有权，不过是近一两百年才有的，却从不招人质疑。所以，所有权从来都是现实问题，而不是历史问题。我们不能一味为实现现实利益，提出靠不住的学术解释，而应该像周总理说的“边疆以晚清至民国的地图为法律依据”，以现有的底气给地图注入合法性再说。

【汉族形成的过程】现在中国最主要的民族——汉族的前身是华夏族，但不能说汉等同于华夏，华夏族在5、6世纪时经过改造和吸纳他族渐渐形成了汉族，汉族是高度混合的人群，同化他族时自己也极大改变。但那时要民族快速的大融合，一定伴随着政治大动荡和没完没了的战争。唐和五代的时候，汗又与周围民族不断碰撞、交融...

课前照例谈些时事：最近新闻级别愈发高升的“兽首”报道中，常出现“中华民族”一词，它指的并不是一个族群概念，而是国家概念（一个政府管辖的一片土地）。一个头痛的问题是，我们为什么对大清帝国的财产具有继承权呢？我们怎么说服全世界让昔日的强盗把东西无偿还回来呢？这种很头痛的历史论证在中国到处存在着，我们论证哪块领土的合法性，总说“自古以来就是中国的一部分”；论证台湾，甚至推到了三国的东吴。领土的合法性真的来自遥远历史么？看下俄罗斯，对乌拉尔以东地区的所有权，不过是近一两百年才有的，却从不招人质疑。所以，所有权从来都是现实问题，而不是历史问题。我们不能一味为实现现实利益，提出靠不住的学术解释，而应该像周总理说的“边疆以晚清至民国的地图为法律依据”，以现有的底气给地图注入合法性再说。

【汉族形成的过程】现在中国最主要的民族——汉族的前身是华夏族，但不能说汉等同于华夏，华夏族在5、6世纪时经过改造和吸纳他族渐渐形成了汉族，汉族是高度混合的人群，同化他族时自己也极大改变。但那时要民族快速的大融合，一定伴随着政治大动荡和没完没了的战争。唐和五代的时候，汗又与周围民族不断碰撞、交融。北宋是汉进行民族整合的高峰，手法就是理学上的“华夷之辨”，使汉文化纯粹，回归儒学，实际上是杂糅了前代各族的文化成果。此文化根基没有被蒙古或满清的入主中原动摇。只有近代遭遇西方时，才遇到更先进的民族，才有超越政治危机的文化危机。

【华夏的形成】在此要讲的是汉朝以前的事。华夏族的核心是在周时形成的，在黄河中下游（几字形的弯钩处，渭水附近）。有人称“华”“夏”分指两处，有人说华夏同音，就是一个东西。不管怎样，“诸华”和“诸夏”都是指华夏族的各国。华夏周围的都是什么？北方为“狄”，东方为“夷”（最远到徐州，到不了海边），南方为“蛮”或“苗”（同音，到汉水就已经很南了），西方为“戎”（出不了关中以西，秦就是戎人了，西周也出于此，只不过东迁接受了“先进文化”就以华夏自居）。在商朝，周围的民族统称“四方”。

【华夏族的扩张】华夏的扩张就是不断吸收和分辨他族的过程。具体过程假设有这样的原理：新被统治中心吸收的地区在扩张运动中是最主动的，越是边缘越来劲。最好的例子是伊斯兰的扩张，自从吸收了伊朗以后扩张速度猛增，现在最大的伊斯兰国家在东南亚，而不是源头上。同理推论：西周是华夏扩张的主动力，像投卫星一样四处封邦建国。各小国在原地又使劲扩展，直到战国时期国与国间的空隙占满了，边界冲突，于是打仗，百来个小国都耗没了就7大国接着打，直到统一。（听着有点像全球化）这似乎像某些人比喻的所谓文明与非文明的关系：文明一开始是非文明海洋上的孤岛，随着文明扩张，非文明反而成了孤岛，交通方便点的地方统统是文明的海洋。

说中国历史是有极强连续性的一点没错，因为历史上汉族的扩张从未停止过，尤其清朝，把东北那种甚至不属于中原系统，而属于内亚系统的地方，都靠满清归进来了。但这种扩张模式的前提是人口密度，能在边缘接触地区集结大规模军队才行，空占有大片地方但人口稀疏的定居人群是不行的。对于游牧，则有另一套方法。可是在现代，人多还是硬道理么？可以靠人多占据更多资源么？

【汉语的发展】汉语中心的带的北方是阿尔泰语系，西南是藏缅语，东南是南岛语（例如马来西亚语那类），汉语是三面包围中新生的混合语，其修饰关系是阿尔泰语的特点，而动作对象（谓宾顺序）是藏缅、南岛语的特点。这两个特点算得上区分语言的本质，汉语的混合性也辅证了其人群的混合性。汉字的书写系统可以追溯到商朝，但不证明商人讲着一种古汉语，读音是无从考证的。

【酋邦理论】续第一讲，民族永远和政治有关系，尽管国家喜欢用血缘和文化说明民族的“实质”。民族史的核心不是族群，而是政治体。“酋邦理论”是这样一种政治发展的过程：

第一阶段Band（一群人）：在50人以下，由共同利益凝结起来。例如一人逃荒，路上遇到其他逃荒者同行，最后组成小有规模的“逃荒团体”。团体头目威信虽然较大，但他没有独断权，每个成员说话多少算分量，因为他们的规模太小。

第二阶段Tribe（部落）：多个Band组成，统治者脱离生产，专事管理，还有外交、宗教等事务，但首领不能世袭。

第三阶段Chiefdom（酋邦）：首领世袭并被神圣化，更多管理者和战士脱产，统治层开始分等级，对首领的个人忠诚转为对部族的忠诚。

第四阶段State（国家）：于是进入高级阶段了。

这种把政治体按规模和性质分类的理论，颠覆了传统的“由氏族到部落”的血缘结构，最初的群体并非亲缘团体而是独立人组成的利益团体。这点可以得到佐证，民族志里面兄弟分家进入不同部族，后来自相残杀的事例有的是。事实上没有血缘关系建立起来的政治体。当然当权者推销的一定是传统的氏族理论，因为这可以通过同一祖先建立当下政权的合法性。

各族的史诗是对此种虚构的血缘关系最好的叙述。国家通常是和文字普及联系在一起的，文字一旦传播开，篡改不甚容易；但处于前三阶段叙述历史的人们改起来就容易得多。据说有人类学家去非洲采访原住民，记录下当地人口述的史诗，过20年再去，说得完全又是另外一码事……究其原因，一个重要人物逃到其他部落去了，所以关于他的事都得改过。所以我们不要轻易相信民族史料说的话，而要相信它这么说是有他的道理的，我们要找到这个原因。

课程目录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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观点不重要，论述观点才重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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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种间的差异是先天的吗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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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国人真的是“黄种人”吗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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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非洲走出的黑人后来为何变白了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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说民族还是说族群，其实都是在说文化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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传统社会强调的不是生，而是养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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强调“我们都是炎黄子孙”的用意何在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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为什么前苏联会解体而中国没有？

为什么前苏联会解体而中国没有？选择性记忆和选择性遗忘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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